1957年,他降生在黄土高原一个叫米脂的小县城。不出3年,还在蹒跚学步的他拽着母亲的衣角,离开无定河边的家乡,追随做教师的父亲去了关中平原、渭水之畔的一个小镇。
生活清苦,母亲仔细操持的一粥一饭,父亲掌着油灯一笔一画教他写字,都是他这一生弥足珍贵的幸福时光。
直到那一夜,父亲浑身带血撞开了门。从此,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,也不再是老师同学交口称赞的学习榜样。他是“地主教员”的子女,他是“地主羔子”。
他咬紧牙,看父亲在台上被批斗。父亲脖子上挂的,不知是哪家准备做棺材两寸五的柏木板,挂木板的铁丝早已深深陷入皮肉,殷红的血顺着细铁丝淌到木板上,四下纵横。
1972年,初中升高中,他考了全校第二名。然而等到的不是高中入学通知,而是老师轻飘飘的一句“成分不好不能上高中”。怯懦沉默的母亲,得知消息后走了15余千米夜路,去镇上为他求一个上学的机会。母亲回到家,一个字也没说,一边流眼泪一边给他煮了一个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鸡蛋。
1978年,他知道可以考大学,大白天拉着窗帘躲在屋子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。他借来高中课本,在半年时间里上完了自己给自己办的高中。毕竟还是底子太薄,8月放榜,只差了2分,名落孙山。单位里几个上完高中的人,分数却还不如他这个初中生。他也没有为自己的落榜感到痛苦,反为自己竟也有机会参加高考而高兴。
1981年,单位推荐他去黄河水利学校读书。他从没想到,有生之年还能重返校园。可紧接着就是兜头一盆冷水,校方说他25岁已经超龄,学校不予接收。看到他灰头土脸回到单位,老书记第一个不答应了,亲自带着他又杀到开封,跟学校再三恳求说:“你让我们这小伙儿先试读一个学期,如果他学不进前三名,我马上把他领回去!”
在老书记的大力担保下,他留在了学校。寒假回家过年,他专门去看望老书记,老书记问他:“学得咋样?”他腼腆地答:“考了第一,老师让我当了班长。”老书记笑了,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有了女儿,他更加拼命地工作。谁都知道河道测量苦,大冬天挽起裤腿说下水就得下,可出一天野外补助就有8角钱啊。那是女儿的奶粉、是女儿的棉袄啊。他经常几个月才能回一趟家,也不可避免地错过了女儿第一次翻身、第一次说话、第一次走路。作为一个黄河测量工作者,工作的艰辛从未让他皱眉,但对于妻女的愧疚,成为他这一生的心结。
1990年,他拿下了陕西省水利厅首届青工技术比武的状元,已经是测量队的技术骨干。1990年,也是测量队最苦最难的一年,困难到要去上级机关“摸”几本稿纸才能办得了公,谁不知道“测量队是三管局①最穷的单位”。队长和他熬了几夜,他将最后一支烟头砸在地上:“咱不能再等着别人给饭,咱自己出去赚钱!”队长的眼睛也亮了:“就这么办,局里我去沟通!”
就这样,测量队成了整个三管局最早走向市场的单位,这艰难的第一步,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地迈了出去。
1992年,华山管理局1:500旅游图测绘项目的消息一出,他就和队长开始四处奔波,最终这个项目被测量队艰难地承揽到手。这是测量队面向市场的第一次线年来承接的第一项非河道测量业务。队长和他不顾家人的反对,从本就单薄的存折上拿出了几乎所有的积蓄,30个弟兄随后跟上,大家你几块我几块,就这样凑钱购置了第一台测距仪。
连峰去天不盈尺,枯松倒挂倚绝壁。华山之险自不必多说。天寒地冻,山路陡峻,队长和他带着测量队全班人马进驻作业,没日没夜干了起来。
1993年4月,100多张地形图交付,业主一次验收通过。这一场艰难的硬仗,他和测量队的弟兄硬打了下来。
1995年,他带领的队伍活跃在黄河之滨、渭河两岸,已经名噪关中东部,足迹也遍及中华大地。他挥笔写就一副对联“东潼关,西阳关,南渭北洛,三秦大地谁定经纬?春桃报,夏雨报,秋雁东飞,四等水准任我纵横”。
1999年,老书记介绍他加入中国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少年的他为了能够加入共青团不知写了多少次申请书,但都因家庭成分问题被驳回。他认认真真打好草稿,又修改了好几遍,一份入党申请书足足写了一个礼拜。当他终于站在党旗下宣誓时,百感交集。
老书记退休了,他接下了这个担子。从此,他的肩上扛起了整个测量队的责任。跟领导班子开了几个通宵的会,熬得每个人都两眼通红。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是历史必然,囿于小城的测量队如何能在业内拥有自己的位置?必须得走!挥师西进,去省城!那里有更高的平台,更大的市场。在新世纪的夏天,单位迁到了省城。
这之后,单位资产重组后更名为“陕西水环境工程勘测设计研究院”,完全按照企业运行,测量队完完全全走向市场。他攥着拳头带着队伍“脱了一层又一层皮”,才度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。2002年,单位获得“全国五一劳动奖状”。
2008年,在一次河道野外测量中,作业船翻了,曾经手把手带过他的一位老师傅不幸离世。他回到当年一起作业的渭河堤坝上,一个人在大雪里走了很久。他想起多年前和老师傅坐着小木筏子在黄河榆林河段测量,河水汹涌,他却无意间发现小木筏子开始渗水,他张大了嘴想喊,却被老师傅的目光制止了。他们俩硬是用海绵不停吸水,再拧到黄河里,就这样一直漂流了三四千米。那一次,死亡几乎触手可及。
虽说每一个黄河测量工作者,都有“脑袋别在裤腰带上”的觉悟,他自己也不止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,但当良师挚友真的离世,他最不能原谅的,是自己。是不是那天不派老师傅出工,他就会躲过这一难?下葬那天,所有测量队弟兄齐齐站成一圈,泣不成声,几欲断肠。
2012年,共青团中央和水利部联合发文,陕西水环境工程勘测设计研究院被评为全国“青年文明号”。这一年,他们签订的合同额历史性地突破亿元大关。
2015年,他抱着怀里的一对龙凤胎乐开了花。这一次,他要看着孩子长大,他要看着他们第一次翻身、第一次说话、第一次走路。
① 三管局:陕西省三门峡库区管理局(现更名为陕西省江河水库工作中心)。陕西水环境工程勘测设计研究院历史悠久,前身是1960年成立的黄河水利委员会西北黄河工程局技术科,1962年归属于陕西省三门峡库区管理局;1979年,成立陕西省三门峡库区管理局规划设计队;1986年,更名为陕西省三门峡库区勘测设计队;1997年3月,更名为陕西省三门峡库区勘测设计院;1998年,与陕西省三门峡库区管理局水文局淤积测验队进行资产、人员重组;2001年8月,驻地从渭南搬迁到西安;2002年10月,更名为陕西水环境工程勘测设计研究院。